搁置了几年的商场征战，疏远了熟悉的田园风光，总感觉像退潮时没有顺水而下的鱼，缺氧、干渴地徘徊在城市的鸽子笼和水泥路面上。一日，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算命的胡琴声，一种莫名的久违的亲切感，促使我来不及拔起鞋后跟，一阵风似的急匆匆跑下楼去循声而觅。只见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，在小区内慢慢地行驶着，车前右反光镜上捆绑着一个扩音喇叭，循环播放着那首特别熟悉的算命先生专属的行吟曲。把车拦停一看，原来是一个中年司机开着车，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算命先生。现在什么都改革，连算命也坐在车上现代化了，再不是以前那个手执竹棍子，一步一探路地摸索着边走边拉胡琴的老样子了。
我问那人道：“这琴声是你拉胡琴录制的吗？”
算命先生说：“我是没有这么好的功夫，这是我师傅帮我录制的。”
我连忙追问道：“你师傅是不是珠湖的月亮仂？”
那盲人惊奇地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我得意地告诉他：“我怎么知道？我跟你说，我跟你师傅月亮仂是几十年的好朋友，我们打交道的时候，你还是小孩子呢！他的琴声我最熟了，其实他既是我的朋友，也是我拉胡琴的师傅，我听到琴声以为是他到鄱阳来了，害得我一阵空欢喜。”
与那人搭讪了几句，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，思绪一下子回到我和月亮仂刚认识的时候。记得当时是二十岁，我在老家门市部开店，月亮仂经常夹着竹棍子拉着琴招揽着算命、抽牌里的生意。遇上路况复杂或分岔路口，便停下琴用竹杖探路，说来也怪，可能是一心无二还是天性异秉，他认路和辨方向的能力比明眼的外地人还准。赶上农忙或人们出工干活的时候，他就在我店里歇脚，等人收工回家就会有人顺着琴声，或算命或测时运或抽牌里，还有的家里走坏了仕运，请先生画符镇压化解的。有的人图简便，就在店里报上时辰八字，伴着琴声当场就算了起来。
有经验有讲究的算命先生，算起命来就像唱歌一样，有前奏过门，也有烘托伴奏。而月亮仂绝对是此中的佼佼者，一阵优美动听的前奏过后，配着他绵柔悠长的嗓音，开始了他专业的命运解读。一来二往听得多了，对于那些开场白也记得个大概，一般虽说师傅教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，但很多时候还需要去临场发挥和随机应变，所谓师傅领进门，修行在个人。算命先生大多囗才好，反应快，会说顺口溜。经常耳濡目染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，慢慢地我也会随口就溜出一两句“押韵的哇哇里”来。
有一次一个母亲帮刚满月的龙凤胎算命，让我近距离感受到月亮仂专业的魅力。一阵过门演奏完，便响起了那带磁性的抑扬顿挫的开场白：算命指路测运气，各位不要瞧不起。流年八字须注意，鬼谷先生解谜底……毛仂算来八字真，三岁脱运好乾坤。辞去麼坷成大器，一直到老锦绣程。接下来就是子、丑、寅、卯、猪、牛、马、羊地一些冲克禁忌等等规避指点，一支命就尘埃落定。接着又是：妹仂算来八字好，长大要嫁杨宗保。文武双全出得众，发子发孙有财宝……又是如此这般地说些不痛不痒、伤皮不伤骨的话，说得来算命的人唯唯诺诺、眉开眼笑，忙不迭地递上算命钱，有的还故意多拿点钱，唯恐拿少了显得命不金贵。再没有钱也不能让儿女的命运憋屈。
我店里那时候不论农活多忙，总会有些自由散漫的年轻人打牌、下棋、唠嗑，在等人算命的时候，月亮仂的抽牌里的生意也总有不少年轻人光顾。一盒子的牌里，上面画满各种图案、写好各种相应字语折叠在一起的硬纸片，由抽牌人抽六张，有时候月亮仂还加送一张，那时候抽一次牌里五毛钱，从盒子里任意抽取六张，然后交给月亮仂解读。似乎是这牌里上有什么能触摸的特殊记号点，月亮仂每次都能一张不误地准确地把牌里解读出来。一次一个“短命鬼仂”抽了六张，月亮仂像是看得见一样依顺序解给他听。第一张是鼻子插筷子，月亮仂说：勤不勤 懒不懒，总想充做假老板，家里虽然睡光铺，外面偏要打洋伞。第二张是屁股上吊铜锣，月亮仂解道：说来运气无奈何，屁股上面吊铜锣，高山打鼓名在外，有能无力都来求。第三张是老鼠钻牛角，月亮笑着说：抽到不恼也不乐，遇上老鼠钻牛角，莫与闲人争闲气，宽处大想要知足。第四是矮子爬楼梯：老不嫌来少不欺，碰到矮子爬胡梯，一帆风顺财气好，步步高升处处宜。第五张秦琼卖马，月亮仂这样解：龙困浅滩遭虾戏，虎落平阳被犬欺，秦琼卖马多磨难，否极泰来会顺利。最后一张来了个拢岸雄，月亮仂用手指在牌里上一弹，说：好事在后头！运气看来年年红，状元及第喜相逢，文心透顶聪明汉，耀祖荣宗大不同。说得那“短命鬼仂”乐得合不拢嘴，扔下两元钱说全给你，不用找了。
过了几年我到湾里街上开超市，月亮仂又经常带着一帮同行照顾我的生意，有力力毛仂、芒瓜佬、天明仂等等，一群人都同我成了朋友，都在去算命的各个村头巷尾为我介绍生意，做起了活广告。他们都总喜欢在我店里跟我开玩笑调侃。有次这帮人一进门，月亮仂就“调戏”我说：丢人人丢，经常泡妞，正路不走，寻花问柳，家花不丑，野花莫求，再不改正，一只蠢牛。我听到也丝毫不相让地反驳他：月亮月亮，思想反动，胡言乱语，诬陷冤枉，忠厚本分，老实榜样，再来造谣，跟你脸红。一帮人七嘴八舌地帮着腔，说得高兴的时候哈哈大笑。过路人见我店里闹热，不知道是干什么，都想进店去看看究竟。有围观的，有凑热闹捧场的，还有一股脑跟风选货购物的，无形中帮我带来了很多人气，一来二去慢慢生意好了起来，想来也是多一个朋友多条路，和气生财的道理。
月亮仂是个重仁重义的性情中人，我们之间相交这么多年，都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，从来不会像那些酒肉朋友一样见利忘义、过河拆桥。所谓“有酒有肉多兄弟，急难何曾见一人”。月亮仂只要听说我家做房子开工或做什么喜事看日子等，每次都会主动地免费帮我选定良辰吉日。不论在我店里做什么生意，从来不讨价还价和讲斤过两，遇到我想在价格上照顾他，他总是诚意地说：卖别人什么价钱卖给我就算一样的价钱，反正东家也是花钱，西家也是消费，我在别人店里买还不都是一样的，给别人赚还不如给朋友赚，肥水不落外人田。最让我深受感动的是，这么多年每当我生日的时候，他都会提前或当日提醒和祝福我生日快乐，有时候忙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哪天是生日，他一个盲人完全凭记忆将朋友的生日记得那么清楚，证明是一个十分用心的人。这份友情是用语言难以表述出来的，世上最珍贵、最纯洁的友谊也莫过如此。
古代封建社会，不公平地把学派分成三教九流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。三教指儒教、佛教、道教，九流中又分上、中、下三等。上九流指：一流佛祖二流仙，三流皇帝四流官，五流烧锅六流当，七商八客九庄田。中九流为：一流举子二流医，三流风水四流批『批八字、算命先生』，五流丹青六流相，七僧八道九琴棋。下九流分：一流巫师二流娼，三流大神四流梆，五剃头的六吹手，七戏八丐九吹糖。这是封建社会对人权、人格的极不公平的践踏和玷污。现代社会提倡人人平等，人与人之间贵在相知、相惜、相敬、相依，贵在互相尊重。我和月亮仂及那些盲人朋友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他们不因为我是士、农、工、商排名之末而疏远我，我更不会因他们身体上的障碍而歧视他们。我们之间是真正纯洁的友谊，“路遥知马力 、日久见人心”，只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友情才是无价的。
好朋友，想你们了！
蛰居斋主，原名曹红彪，一介布衣，没有功名。喜欢文学，草稿颇多。仰慕香落尘外，无缘跻身其中，自当躬耕笔伐，勉力遂愿之！ |
发表于 2020-9-28 19:12:25
皖网文〔2021〕0238-004号